賓利茫然失措的身影出現在門前時，達西本坐在沙發上，立即起身，沈默又不失關切地望著朋友。

賓利擡眼看了他幾秒，隨後轉開視線，一言不發。達西已從他絕望的神色還有窒息的沈默中猜到結局，頓時有些手足無措，不知道該說什麽。赫斯特太太走上前，關切地問他怎麽樣，但賓利沒有理會她。他走到沙發前，放任身體躺倒在上面，全程沒有出聲。

賓利小姐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，自是猜出哥哥的挽留沒有得到好的結果。不過與達西的擔憂與自責不同，賓利小姐認為這事可喜可賀，她先前就不讚同哥哥與簡·貝內特的婚事，現在更是無意遮掩她的心思。按說她明知哥哥對簡的心意，不該說出這番話，但只要想到凱瑟琳·貝內特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臉，賓利小姐便覺得怒火中燒。

她語氣刻薄地道：“查爾斯，我沒說錯吧，簡·貝內特變了，她已經不是去年冬天我們那個淳樸的朋友了，她來倫敦後攀上了貴族，自是變了臉色，不再看得上我們這樣的人家。你不知道她們家人的嘴臉多麽令人作嘔。下午我們去作客，當著她未婚夫家人的面，她的妹妹凱瑟琳為了撇清關系，幾乎將我們趕出來。對我們尚且如此，你的心意自不必說，也肯定都被忘記啦！虧你以前對她們還很好！還好我早就識破她們兩面三刀的真面目，你去之前我……”

賓利小姐滔滔不絕地說著，沒有看到賓利先生的臉隨著她的話一點一點變紅，到現在已經是不能再忍耐的神色。待她還要繼續貶低貝內特家人時，賓利突然喝道：“夠了！！”

賓利小姐沒能反應過來，下意識地道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“我說夠了你聽到沒有？！夠了！”賓利猛地站起身，對他的妹妹吼道，“你還要說多久？！你還說簡三心二意？如果不是你隱瞞簡到倫敦的事，我怎麽會失去她？你們都說她不愛我，不願我與她結婚，可她當時的行動足以證明你們說的都是假話，是一派胡言！你們都清楚，若我知道簡在倫敦，一定會去找她，因為你們都知道我是多麽的愛她！”

“即便是這樣，事到如今我都沒有和簡說過半個字，甚至你中午去找的簡，下午我明明看見你了你都沒有說，到傍晚才告訴我這個消息，而這些我可曾怪過你？但你為什麽毫無愧疚之情，現在居然還在說這樣的話，你真當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嗎？”

傍晚達西和賓利正在書房商量公事時，賓利姐妹突然推門而入，憤怒地抱怨著凱瑟琳，又告訴他們簡要訂婚的消息。兩人都大驚失色，賓利立刻讓仆人準備馬要去找隆伯恩。賓利小姐還在生凱瑟琳的氣，試圖阻攔。可這回，好脾氣的賓利先生再也不肯聽她的話，賓利小姐這才不情不願地說，簡他們早上就出發了，現在可能已經回到倫敦了。

賓利當時眼前一黑，差點絆倒在地。達西心懷愧疚，又擔憂賓利心煩意亂再出什麽事情，提出陪著他一起去，但賓利拒絕了。達西只好等賓利出門後，囑咐仆人跟著他。

賓利終於為自己的愛情堅定果斷了一回。可惜已經晚了。

賓利溫和善良，從未和賓利小姐這樣大聲講話。後者微張著嘴，半天都沒說話，她呆了近一分鐘，才又驚又怒地道：“我還能怎麽想，我自然是為……”

“為了我好，是嗎，”賓利冷笑，“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，卡羅琳。你為的什麽我們都很清楚。為我好也許是一小部分原因，但肯定遠沒你的婚事重要。我很羞愧，作為你的哥哥卻不能為你引薦適婚的貴族。”

賓利小姐被兄長說了這麽重且難聽的話，再也控制不住情緒，眼淚瞬間奪眶而出。她不敢跟賓利還嘴，只能捂著臉跑了出去。赫斯特太太沒見過這麽憤怒的弟弟，自是也沒敢說什麽，忙去追賓利小姐了。

她們離開後，屋內只剩達西和賓利。他們沈默地對視片刻，賓利又跌回到沙發上，雙肘頂在膝蓋上，擡手緊緊捂著臉。

客廳座鐘的鐘擺發出碰撞的聲音，一聲一聲，仿佛敲在他們心上。

達西知道此時什麽語言都很無力，但他還是沈聲道：“對不起，查爾斯。”

“你不用說這些，達西，”賓利沈默許久，才悶聲道，“我知道你勸我時沒有一點私心，之後又第一時間來告訴我。這不是你的錯。是我沒有把握住機會。簡說得對，但凡我堅定果斷一些，哪怕一次，我都不會失去她。”

“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……”賓利痛苦極了，他看著達西，這位他最信賴的朋友，再也無法忍住內心的絕望。他放下手，達西看到他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幹的淚滴。

“可她已經和別人訂婚了，很快還會結婚。達西，我……我再也不能想她了。”

當晚達西陪賓利坐了很久，直到從無飲酒習慣的賓利喝到爛醉如泥，他把他扶上床，才騎馬回家。

到家時喬治安娜還在休息室看書。聽到哥哥回家，她立馬放下書，高興地走出來。

達西道：“不是派人送了口信，讓你先休息的嗎？”

“我只是正好睡不著。”

喬治安娜走到他身邊，達西揉了揉妹妹的頭。後者這時才看清楚達西臉上不是往常的淡定與冷靜，而是思考與茫然交織的神色。

喬治安娜有些擔憂：“哥哥你怎麽了？”

達西告訴喬治安娜，簡訂婚的事。喬治安娜不知道簡和賓利之間的種種，達西心中曾想過讓熱情可靠的賓利照顧妹妹，是以沒和她提過。

喬治安娜很高興，她見過簡，對那位溫柔漂亮的姐姐印象很好，考慮到她是凱瑟琳的姐姐，這份好感便更加充足。她高興祝福了幾句，又說要給凱瑟琳寫信祝賀，說著說著，她發現達西的表情實在說不上高興。

喬治安娜疑惑地道：“哥哥，這難道不是好事嗎？”

“這當然是好事。”達西不知道該怎麽形容，“我只是很愧疚。”

喬治安娜的疑惑更明顯了。

達西想了想，還是決定告訴妹妹簡與賓利之間的事情。達西簡單說完，隨後又說了自己是如何插手朋友的愛情，以至於現在賓利失去了簡，痛不欲生。

喬治安娜半天說不出一句話，過了許久，她才小聲道：“凱瑟琳知道嗎？你對她的姐姐做的事？”

達西：“知道。”隨後，他收到了來自親妹妹的“難怪她不願嫁給你”的指責眼神。

達西：……

兄妹兩人對著沈默了一會，達西才又道：“你怎麽想的呢？”

達西本意是想問妹妹，他做錯的這件事要怎麽彌補。但喬治安娜誤會了他的意思，她思考後回答道：“我不知道貝內特小姐選的那位先生是什麽樣的，但她不選擇賓利先生我非常理解。”

達西對妹妹的話非常意外。他意識到，自從妹妹認識凱瑟琳後，總是常出“驚人之語”，他很好奇：“為什麽你這麽想？”

“他說走就走，這讓貝內特小姐沒有安全感。女孩子都想要安全感的。”喬治安娜臉紅紅的。和哥哥說起這種話題讓她頗難為情，但她又想和兄長說些內心的話。

“安全感？”達西沒聽過個說法，不過他很快猜出意思，也猜到了出處，“這是凱瑟琳小姐和你說的？”

“是的哥哥。”

“安全感。”達西把這幾個詞放在心底，來回反覆斟酌。有那麽某一瞬間，他似乎翻過重重阻礙，看清了眼前的路，但馬上這種清晰消失了，又變得模模糊糊，有什麽東西在路中遮擋著。

達西渴望知道更多，他對喬治安娜道：“她怎麽和你提起的這個？是怎麽說的？”

誰想喬治安娜這次沒有告訴他，只是眨了眨眼，神秘兮兮地道：“這是秘密。”

達西啞然失笑，妥協：“好吧，看來凱瑟琳在你心裏比我這個哥哥還要重要。”

“以後也許哥哥也要聽她的話呢。”喬治安娜道。

達西頓感意外地看向妹妹。喬治安娜對他的感情素來恭敬崇拜居多，因為各自性格，又維持一些距離。這樣會和他開玩笑的妹妹他還是第一次見到。

喬治安娜立刻意識到這話的逾越與“不合規矩”，她滿臉通紅，結結巴巴想要道歉。達西連忙安撫喬治安娜的情緒，再三保證他不僅不生氣，還很喜歡妹妹的活潑與淘氣後，喬治安娜才放下心。

躺在臥室的床上，達西的雙眸籠罩在一片黑暗中。他閉上眼，把“安全感”這個詞，仔仔細細的一遍又一遍思考與回味。

安全感。

凱瑟琳。達西眼前浮現了那位小姐沈靜的面容。你想要的，是這個嗎？

她甜而嬌羞地笑著，沒有回答。

簡的婚事在瓦爾克先生熱情的推動下，進程非常快。

他們去隆伯恩的當天就在雙方長輩的見證下訂好了婚約。根據婚約，簡將來會繼承的那一千英鎊遺產，瓦爾克先生分毫不取，全部購買成國債，直到簡逝世時由他們的子女繼承。婚後瓦爾克先生每年會給簡二百英鎊的零用錢。如果瓦爾克先生去世，他的所有財產都歸於簡及和簡生下的子女。

瓦爾克先生住的是牧師公館，沒有購置土地財產，他收入不菲且都用於再次投資，因而即便簡像貝內特太太一樣全生的是女兒，也不必擔憂會發生流落街頭的困局。這個婚約任誰都能從中看出瓦爾克先生的心意，他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要求，只要簡嫁給他就心滿意足。

大概是對這位女婿非常滿意，又被對方的誠意打動，貝內特先生難得大方了一回，他私下給簡二百英鎊，讓她自己做主置辦一些喜歡的東西。

這可真是一筆巨款。簡本來想存起來，不過被兩個妹妹阻攔。

伊麗莎白認為婚禮多花些錢是應該的，畢竟這場面一輩子只有一次。

凱瑟琳的建議從另一個角度：“我覺得還是你早些買了比較好，不然以瓦爾克先生的熱誠，你不買的話，他很可能會出錢給你買。像是禮服、珠寶這些，男人可什麽都不懂，還不如我們一起幫你先挑。”

簡接受了妹妹們的建議，三個人連著幾天都在禮服店、飾品店間徘徊。

自從簡的婚事定下後，凱瑟琳的心情都很好，臉上的笑意大概是她這兩輩子加起來最多的一段日子，連去戈登伯爵家會遇見威拉德這樣的可能都沒讓她的笑容減少半分。

簡、凱瑟琳、伊麗莎白和艾爾瑪下了馬車，幾人剛走進沙龍，蒂娜便迎了上來：“雖然已經說過一次，但還是要再說恭喜你們，這段婚姻真是天作之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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